(六)
寧次在洗完頭髮時停下了動作。
他從剛才到現在就一直感受到一道視線直盯著自己,至於對象不做他想,鐵定是在他身後的黑貓。開了白眼確認,那隻貓果然睜大著緋紅的眼瞳望著自己。
──沒關係吧?那不過是一隻貓。
換作是人,要是敢膽偷窺他的話,他是絕對會毫不客氣的送對方一記八卦空掌,更不用提像這隻貓完全是正大光明的直盯,根本跟"偷窺"完全鉤不上邊的程度。
但既然是貓,那應該無所謂吧?
雖然寧次不斷的這麼對自己暗示,可是,真的很怪。被人…不是,是被這隻貓緊盯著的感覺真的很奇怪。
之前出任務曾跟著阿凱班的成員在溫泉會館休息,由於那間溫泉會館坐落在山區,露天溫泉旁總是會圍繞著一群猴子。雖然會接受到從猴子投射而來的視線,但自己還能心平氣和的泡澡。那現在是怎樣?貓跟猴子雖然差很多,但終究也是動物,但會被看的很不自在的感覺只有現在才有,是室內室外的空間造成的氣氛不同?還是數量的問題?
搓揉著脖子的手慢了下來,他想到了問題的癥結:不是猴子和貓的問題,是這隻貓的問題!
來自猴子的視線是屬於不經意瞄到,但這隻貓從他開始洗頭髮到現在都沒有移開過視線,若說是沒有聚焦那倒還說得過去,但這隻貓的"看"不是那種走馬看花式,而是很仔細在觀察的凝視,具體來說,就像是在看獵物一樣……
──獵物!?不會吧?
寧次瞄了貓一眼後,繼續手上的動作。
再怎麼樣都不會把身為人的自己看作獵物吧?可是這種緊迫釘人的眼神除了是在看獵物外,已經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釋了。再說貓看人像看獵物這點跟本沒有邏輯啊!貓要把人當成獵物的情況,在食物鏈上根本是不成立的。
瞬間,來自背後的視線消失了,寧次轉過頭看見黑貓像是略感無趣的趴著,眨了幾下眼睛閉上眼,看起來一副想睡覺的樣子。
這動作無疑化解了寧次的憂慮。
好奇心是每個物種都有的,剛剛應該是自己想太多了吧?
頓了一下,寧次又迅速的洗起身子。
聽到前方又傳來水聲,鼬才鬆了一口氣。
剛剛一時看的太入迷,忘記"是為了要讓自己的行為符合一隻普通的貓,所以才不刻意轉頭"的初衷,直到剛才寧次用充滿疑惑的眼神看向自己才讓他回過神來。
現在是用想睡覺的樣子順利矇混過去了,不過……閉上眼明明看不到任何東西,視覺暫留的影像仍清晰的投影在腦海中──
那是寧次將沖頭髮上的泡沫沖掉時,寧次斂下眼,用手梳理著長髮的畫面。幾縷烏絲貼合在肩頭上,又因被熱氣蒸騰而使的白皙的皮膚透著淡淡粉色的寧次,看起來真的……很撩人。
──很撩人?
鼬在腦海中又複誦這突然浮現的形容詞一次,皺起了眉頭。
等等──!他是腦袋發昏了不成?怎麼會對一個男人有這樣的觀感?就算是轉世,他還是一隻公貓啊!又不是沒看過男人裸體的樣子!他以前也跟佐助、老師、同伴泡過溫泉啊!……不過,看到寧次才湧現出這樣的想法。所以這到底是寧次本身的問題,還是他自己的問題?亦或是……貓這種動物的問題?(鼬殿你真的很會牽拖……)
偷瞄了正在沖身體的寧次一眼,鼬又快速的闔上眼。
──還真的是除了撩人之外,想不到任何更貼切的辭彙來形容了!
或許,除了寧次,自己也有點問題。
意識到這點,讓鼬嘆了一口氣。
他明明才剛下定決心想要好好做個正常的貓,但看來好像還是太勉強了。
雖然現世為貓,他卻完全不會受到任何母貓的吸引,在他的眼裡,除了自己以外的貓不過跟他是擁有相同的外貌,實質上還是跟他不一樣。看來宇智波鼬的人格真的影響很深,他果然還是只會對人有興趣吧?然而,難道是受到貓的影響,讓他變的不怎麼挑了嗎?怎麼會覺得一個比自己還面癱的人很撩人啊!
──大概只是因為這熱氣讓自己的腦袋無法像平日那般冷靜,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也說不一定。
這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,最合理的解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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洗澡過後,寧次將頭髮吹乾便抱著鼬走進臥室,將鼬放在鋪好的被子旁,「趕快睡吧。」
說了一句,寧次躺在床舖上,闔上了眼。
軍事化般,沒有多餘的動作,看的出來日向寧次這個人的生活模式一向是很規律的。
早早就上床睡覺,果然是很符合日向寧次這個人該有的作息,不過對他這個有失眠症的人,夜晚只會變的更漫長而已。
自從殺了族人後,他沒有一天是睡得好的,每當閉上眼,那濺血的畫面就會不斷的在腦海中重播。經過時間的沖刷,雖然已不會再想起,但失眠卻變成了常態。即使輪迴轉生後,這個病還是緊跟著他。
不過對他來說,這也不算是什麼困擾的事,反正很久以前就已經習慣了。
他望向窗外,月光散發著柔和的光輝透進了房內。
他突然想到宇智波佐助,在這世人,他唯一牽掛的親人,也是最後剩下的宇智波族人。
雖然說他們之間已經毫無瓜葛了,但還是會擔心。依他對佐助的了解,佐助最後選擇的道路必定是他預想中最壞的情況,所以他已將最後的希望放在漩渦鳴人身上,畢竟那是即使宇智波鼬也沒有辦法改變的結果,更何況是現在的自己。
不過在脫離宇智波鼬這個輪迴時,他就該忘了那一世的一切的……
身邊傳來了窸窣聲,令鼬的思緒中斷,他看向身旁因為一個翻身而正臉對著他的寧次。
雙目緊閉,胸口規律的一起一伏,看起來是熟睡了。
盯著寧次的睡顏,讓鼬又不禁聯想起在浴室時的寧次。那時是沾溼的長髮貼合在白皙肌膚上的撩人,現在是凌亂的長髮垂落在臉龐看起來很撩人。
他現在才知道,即使是男人也是可以很撩人。更何況還是出自他這個擁有高標準審美觀的人。仔細想一想,在他的記憶中,好像沒什麼人的長相能讓他給出高評價,即使有也不是他喜歡的類型。
「父……親……」寧次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囈語,雖然那聲音非常細微,卻還是讓身旁的鼬聽見了。
鼬靜靜的看著眉頭緊皺的寧次。
看起來,是做了什麼噩夢吧?
早在浴室時,他就注意到寧次的額頭上,原本是用護額遮掩的底下有個"卍"字形的印記。雖然他並不清楚日向一族,但也曾聽聞過日向又分為宗家與分家,而宗家之所以得以完全控制分家的成員是依靠一種"使人無法反抗"的咒印術。
那個印記,應該就是宗家的人所植入的吧?
與其說寧次是在做惡夢,或許說寧次回想起幼時的不好回憶更為貼切吧?因為他長久以來,也是一直被過去所纏繞住。
從寧次是一個人住,又離開日向的村子來看,也不難推敲出寧次過去曾經發生過什麼事。
他殺了族人,是事實,也是自己所選擇的。
為了更多人的福祉、國家的和平,他並不後悔、也沒有愧疚。但寧次的情況一定與他不同,從那雙緊握著而顫抖的手中,鼬可以察覺的出,當時的寧次是無能為力的。
「…別丟下…我一個人……」伴隨著這句話,寧次的淚珠像斷了線般滑落。
鼬沒想過,這個看起來堅強獨立的人仍有這麼脆弱的一面。是他的觀察力退降,還是寧次的偽裝太過完美?即使事已過遷、流轉了好多年,但舊傷疤並不會因而消失;即使接受了這樣的事實,還是會想念。
不想再看到寧次鐵青著臉、痛苦的神情,鼬舉起手,一掌打在寧次的眉間。
「唔!」因為鼬的此一舉動,寧次瞬間清醒過來。
驚嚇的看著前方,看到的是面無表情俯視自己的黑貓。寧次眼神環顧了四周,確定一切都如往常一樣才鬆了口氣。
「是夢阿……」
坐起了身子,寧次喘了好幾口氣,才漸漸的恢復了平順的呼吸。
已經很久沒有夢到父親被帶走的那一晚了。
手撫上剛剛貓掌落下的地方,寧次挑眉問道:「你剛剛是在幹麻啊?」難道又是肚子餓了?
面對寧次質問的口氣,鼬甩也不甩的回原位趴著。
寧次還想說什麼,下一秒便想到:這隻貓該不會知道自己在做惡夢,所以才用這種方式叫醒他吧?
雖然這隻貓並不會說話,也不可能回答他的問題,但那反應完全不像是有求於他,也不像是在惡作劇,好像就只是單純的想吵醒自己而已。
手搭上太陽穴。寧次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,竟然還要一隻貓擔心……
嗯?
感覺到手上沾到了液體,寧次才發現,原來他在睡夢中還流淚過!?
發現這事實讓寧次有點受到打擊。
不會吧,都已經是上忍了……真是不像樣。難為情的使紅暈爬上雙頰。
他已經很久沒哭過了,在他明白自己的宿命時,在他明白哭泣根本無法挽回任何事時,他就不再流淚過。事實上自從與鳴人一戰、看過父親寫給他的信後,他也就很少在夢到幼時的回憶了。
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……
要說今晚跟平常有什麼不同,也不過是多了一隻貓而已。
他看著背對著自己的鼬,露出了苦笑。
或許他知道原因。
因為一個人,還是太寂寞了吧?
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,但面對只有一個人的屋子,還是會覺得悵然。
可是現在他並不是一個人,還有一隻貓。
雖然這隻貓只會陪他一個禮拜,不過也夠了。
輕輕的用雙手拉起鼬,寧次將鼬抱到床舖裡,定位在胸口間。「有空夜襲主人,不如好好睡覺!如果怕冷的話,一開始就要說清楚。」
拉上棉被,寧次只是輕輕說了晚安又閉上了眼。
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,等他意識到事怎麼回事時,已經被寧次的雙臂圈住。
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種走向?
寧次真的知道"夜襲"一般是用在什麼情況嗎?
還有……現在是七月,正值大夏天不是嗎!?怎麼可能是因為冷而睡不著啊!
想反駁,抬頭看到的卻是寧次的已入睡的睡顏。
不可否認,寧次真的是一個很好睡的人!這點他還真的是挺羨慕的。
要是他的失眠症也能趕快治好就好了。
仔細想想,他原本也是一個不習慣跟別人有太多肢體接觸的人,現在變成貓之後,被人抱著就變成一件稀疏平常的事,因為用四隻腳走路比跟人相觸令他更不能接受。
空間又沉靜下來,鼻間湧入的是寧次身上淡淡的薄荷香,這香味讓他感覺到很放鬆、安心,加上今天很舒服的洗了澡,身心處於很舒暢的狀態。
明明就知道自己對於滅族從來沒有後悔過,但自己卻從來沒放過自己。看到寧次,他才知道都是自己在折磨著自己的,一直到現在他才懂得釋放自己。
感覺已經不曾這麼輕鬆過了。
鼬緩緩的閉上眼。
他有預感,今天應該可以很快的入眠。
TBC